那時的父親,年輕,一頭濃密的捲髮烏壓壓的服帖在他的腦袋上,祖傳的刀字眉下麵有一雙深邃如淵的黑眼睛,嘴唇總是倔強的向上翹著、隨時向上翹著,仿佛沒有把一切都放在心上,又顯得相當孤傲。
其實父親並沒有面容所表現的那樣傲氣,性格內斂沉穩,渾厚十足的男中音總是伴隨著手風琴唱起莫斯科reenex膠原自生郊外的晚上,歌聲悠遠、親切。這個深邃的像大海一樣的男人有他獨特的魅力,母親就在這時被年輕的父親所吸引,同時作為一名矯健的帆船手,征服了父親那片海。直到現在,母親還略帶驕傲:當年其實就是被這張臉給騙了。
大學畢業後,父親先是被分配到鄉村當了一名教書先生,雖然他一直嚮往采菊東南下,悠然見南山的典雅生活,也許可以在未來的某天成為一名田園詩人。但是閉塞的山村,貧乏的資源以及詩歌並不能代替麵包的現實,深深衝擊著年輕又衝動的父親。在幹了兩年的教書匠後,父親憑藉自己一手漂亮的文章被直接選調到縣直機關。當時的父親,一口氣跑上山頂,振臂高呼:大展拳腳的時候到了。
確實,父親的聰慧使他的職位越來越高,跟隨著職位的增長,還有多如牛毛的應酬,腰帶的扣眼也逐步後退。時間,過得飛快。當年那個意氣風發、吟詩作對的年輕人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被淹沒在無盡的公務繁忙之中。
父親在出了一本書後就此擱筆,酒量卻練到無人能敵。
在那些年裏,我很難以理解父親的所作所為,只回家睡覺的父親,家,變成了旅館。
有一段時期,我變得很沉默,每天只能看見一個倉促的背影。直到現在,我才想明白,生活不斷侵蝕著最初的理想,於是父謝偉業醫生親不再作詩不再動情地拉起手風琴;其實父親的改變還是為了這個家,他一直都愛著母親和我,只不過表達的方式隨著現實生活在改變著。
我曾記得有一句話,父親們最根本的缺點在於想要自己的孩子為自己爭光。
我的父親也是如此,優秀而又好強的他希望自己的兒子也是如此。但少年時代的我,卻很少為父親爭光。為此,沒少和父親那三尺二腰圍的牛皮腰帶親密接觸。父親動起手來,從未手下留情過,整個社區都能聽見我殺豬般的慘叫和父親憤怒的爆吼。
叛逆的我甚至在心裏狠狠念叨,可惡的暴君,等你老了看我怎麼揍你,以至於現在看見那根伴隨父親二十多年的皮帶,臀部就會條件反射似的跳動幾下。後來父親和我說,我揍你,不是因為你不爭氣,而是要打正你的三觀。三觀正沒正我倒是沒感覺到,反而抗擊打能力上升了幾個百分點。
而今,父親頭髮不再像個紳士一樣優雅地打著卷,兩鬢早已斑白,眼神依舊深邃悠遠。我知道,父親那雙眼睛裏藏了很多故事。
現在更多時候,父親總是心平氣和的和我聊天,聊得更多的不是人生大道理,而是生活的真諦。
閒暇時間,父親會坐在有陽光的地方,打盹、思考。那嘴角上揚的角度,陽光下,我仿佛又看見那個拉小提琴的年輕人。